“往返于高门之间,流连于酒宴之中,连自己治下的相府,都还没来得及走上一趟;”
“也就难怪丞相,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因外由了……”
说话间,刘荣的语调也是明显冷淡了不少,对于周亚夫的不满,也从今日这桩事,蔓延到了对周亚夫‘玩忽职守’之上。
——什么玩意儿啊!
身为群臣避道,礼绝百僚,位比天子,礼同诸侯的相宰,这都上任两个多月了,愣是还没上过班?
真拿宗庙、社稷当儿戏呐?!
尤其在此基础上,居然还站出来,替那些挖国家墙角的蠢货求情?
一时间,刘荣本就不算愉快的心情,便顿时再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不奇怪了;”
“那就不奇怪了……”
···
“——既然还没有‘正式’履任,老师,还是先抓紧时间,把自己的人情往来走完吧。”
“好歹也做了我汉家的丞相,也别有酒宴相邀就都去——该推得酒宴,还是推一推。”
“等‘正式’履任了,对朝野内外的事有了知解,再来对朝中之事发表意见吧。”
一番话,既是隐晦敲打了周亚夫:不要再吊儿郎当的,顾着点儿本职工作,同时也是婉拒了周亚夫,替那些蠢货求的情。
至于那再度变换的称呼,则无疑是在提醒周亚夫:别忘了,你是太子师——是我太子荣的老师!
少特么把胳膊肘往外拐!
刘荣这么多层潜台词,殿内应该是没人听不懂的。
但周亚夫却不知为何——就好似真的没有听懂刘荣的意思般,再度对刘荣一拱手。
“臣离京日久,平乱归来,亲朋故旧设宴相邀,以庆贺臣凯旋,致臣酒宴缠身。”
“——此间之事,臣也已经禀奏过陛下。”
“家上,不必为臣感到担忧。”
殿室内,莫说是在丞相府底下做事的朝臣百官了——便是另一侧的功侯贵戚,都因为刘荣今日这明晃晃的不愉,而担心起了周亚夫;
反观周亚夫自己,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满是淡定的丢下这么一句:家上别担心,我没事儿,便又深吸一口气。
“至于此番之事,臣虽然琐务缠身,还没来得及去相府走上一遭,却也是多少知道个中内由的。”
“只是作为家上的老师、丞相兼领太子太保,臣,实在无法坐视家上犯错,却不站出来指正。”
“——在臣看来,这次的事,家上,实在是有些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还请家上收回成命,将此间事,都交由陛下定夺……”
言罢,周亚夫这才终是躬身一拜——终于不再以老师、长辈的姿态,而是以臣下的姿态,向刘荣躬身行了一礼。
但在御阶之上、御榻侧方,太子刘荣的面色却不出殿内每一个人所料:随着周亚夫嘴里道出的这一番话,几乎是周亚夫每吐出一个字,刘荣的脸色,便应声黑下去了一分。
待周亚夫躬身拜礼,刘荣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
“条侯,当真执意如此?”
“——当真要如此执拗,要为那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蛀虫求情?”
“可曾想过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对条侯,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再度变换对周亚夫的称呼,刘荣显然已经是怒上心头。
如果说,刘荣称呼周亚夫为‘丞相’,是在隐晦的表达不满,称呼‘老师’,又是在提醒周亚夫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和太子储君之间的关系;
那这一声‘条侯’,则无疑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恨不能直接说‘我和他不熟’的生分程度。
听刘荣把那些哄抬粮价,在平抑粮价一事上和刘荣作对的功侯,直接不留情面的斥为蛀虫,殿内众人心下又是一凛。
只可惜:今日的周亚夫,就好似‘聋’了!
愣是一点都听不出刘荣那看似平淡的语调中,暗含着的恼怒之意……
“家上治罪于功侯,罪名却都是可大可小,甚至无伤大雅的小罪。”
“——臣担心家上这么做,会有损律法,乃至我汉家之威仪,让萧相国编撰的《汉律》,自此成为空谈。”
“至于这些功侯真正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罪责,臣也有所知晓。”
“只是有一句话,想要提醒家上;”
“太宗孝文皇帝有言:将相不辱,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地方郡县不得查,廷尉不得下牢狱、不得用刑,更不可刀剑加身。”
“另外,太祖高皇帝斩白马而誓盟于长乐,乃言:使大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爱及苗裔;凡汉功臣,与国同休。”
“家上因为些许小罪,便致法于功臣之后,更抄家夷族、私除其国——非但有悖于太祖皇帝白马誓盟、先帝‘将相不辱’之制,更是私作威福,僭越君父。”
“作为太子师,臣无法坐视这一切发生;”
“所以站出身,请求家上三思而行。”
无比淡然的说着,周亚夫深吸一口气,又再稍一转话头。
“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先孝文皇帝曾因一时之怒,而欲重惩于民、吏。”
“彼时,故廷尉张释之站了出来,劝谏先帝说:法如是,足矣。”
“事后冷静下来,先帝便褒扬张廷尉,说若不是张廷尉这样的忠臣劝谏,就险些做出了向桀、纣那般昏聩的事来。”
···
“今日,家上盛怒,欲因小罪而降重惩——治罪的对象,还是襄助太祖高皇帝,立我汉家国祚的元勋功侯后人。”
“既然今日,我汉家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张廷尉,那便由臣这个丞相站出来,劝谏家上;”
“——法如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