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是吴楚乱起,整个朝野内外,都忙着一堆这场劫难。”
“——便是儿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都往睢阳走了一遭。”
“以至于过去几年,都没怎么来拜会母后——就连太皇太后驾崩,母后哀伤之时,也只得草草来安慰母后几句……”
稍微绕了个小圈子,为自己过去几年没能常来椒房殿、拜会‘母后’薄氏做出解释,刘荣便站起身,对薄皇后再一拱手。
“儿,不孝。”
“万望母后莫怪。”
刘荣的这番话,倒是没有出乎薄皇后的预料。
——过去这几年,别说是刘荣了,便是其他的众皇子、公主们,都基本没怎么来过椒房殿,来拜会薄氏这个理论上的‘母亲’。
至于原因,自然不是刘荣所说的‘社稷多事,抽不出空’。
皇子、公主们,最不缺的就是闲暇时间!
便是国丧,也只是不能饮酒、食肉,聚众作乐而已,又没有‘国丧期间不能见皇后’的规矩?
至于吴楚之乱,顶天了去,也就是刘荣和皇五子刘非,能舔着脸说一句‘忙着平乱,无暇抽身’;
其他人脸皮再厚,恐怕也没脸说出这句:吴楚之乱,让我都没空来椒房殿,探望母后了……
事实的真相是:凤凰殿的刘荣兄弟仨,不方便来椒房。
因为很尴尬;
因为刘荣这个‘准储君’,栗姬这个‘准皇后’的存在,使得这兄弟仨来了椒房殿,会很尴尬。
不单是兄弟仨尴尬,薄皇后也同样会尴尬。
至于广明殿、宣明殿的几位公子、公主们,则大都是怕得罪了凤凰殿的栗姬,便不敢来椒房探望薄皇后了。
——栗姬,可从来都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从什么刁钻的角度,莫名其妙的恨上一个人。
而这样一个人,是皇长子的母亲,是大概率要成为皇后,乃至在将来成为太后的人。
自然,广明殿、宣明殿的公子公主们,也就不敢为了薄皇后,而得罪心胸狭隘,又大概率会在日后成为‘后宫之主’,乃至‘天下共母’的栗姬了。
这一切,薄皇后自是了然于胸。
只是知道归知道,刘荣为自己找台阶下,薄皇后也不会点破。
见刘荣起身谢礼,薄皇后也只是深吸一口气,旋即不冷不热道:“无妨。”
“过往数岁,宫内外,确实生出了不少事。”
“我又素来喜静,并不喜欢椒房殿,因为诸公子、公主的到来而变得喧闹。”
说到这里,薄皇后也没忘瞥向刘荣身侧的栗姬,似是断定自己这番话,会让栗姬面上显出不愉之色。
见栗姬仍淡定自若,仍是那副‘我悄悄听着,不说话’的乖巧模样,也只当是刘荣获封为储君太子,栗姬母凭子贵,也成长了些。
话说一箩筐,实则不过是瞥了一眼,又心下一动;
嘴上,薄皇后却并没有沉默太久,只自然地顿了片刻,便继续道:“太子有这份孝心,就已经够了。”
“——这不是来了吗?”
“能这么隔三五个月来上一趟,即不会淡了母子情谊,又不至于让我疲于接待。”
“甚好。”
这番话,若是从栗姬嘴里说出来的,那肯定是含恨而发的阴阳怪气;
但刘荣很清楚:薄皇后嘴里说出的这番话,却绝非带着不满。
——甚至都未必带有感情。
就仅仅是因为这么说合适、稳妥,场面上会好看些,气氛会融洽些,薄皇后便这么说了。
至于心里的真实想法,甚至可能薄皇后自己,都已经不怎么在乎了……
“母后慈爱,儿,羞愧不已……”
对于薄皇后这极为官方,或者说是恰当到有些冰冷的回应,刘荣心里只一阵不是滋味。
但刘荣也知道:现在,不是可怜这位薄皇后的时候;
如今的刘荣,也没能力为这个可怜人——为自己理论上的母亲,做任何能改善处境的事。
故而,只是在暗下为薄皇后的凄惨命运感怀片刻,刘荣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正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引入正轨,道明自己此来的意图,却闻上首,传来薄皇后那清冷、淡雅,又莫名令人怜悯的声线。
“太子有这份孝心,是极好的。”
“但才刚得立为储君,太子本该先去东宫,探望太后。”
“——在探望太后之前,便先来椒房探望我,这是很不妥当的。”
“待离开椒房之后,太子还是去一趟长乐吧。”
“我汉家以孝治国、以孝为国本;”
“作为太子,更应该孝顺的,是颁诏册立储君的东宫太后,而不是我这个‘窃居’椒房,多年无有所出的皇后……”
说这段话的时候,薄皇后的语调依旧平静。
就好似一潭死水,扔一块石头下去,也只会泛起片刻涟漪,而后便又恢复静谧。
但即便是这平淡清冷,好似是在说别人的事的淡定语调,也依旧会让人听出无尽的苦楚,和说不尽的哀愁。
听闻薄皇后此言,刘荣面上只顿生一股惆怅,就连脸上挂着的那抹浅笑,都莫名带上了些许苦涩。
而在上首,薄皇后说出那句‘窃居椒房’之后,便再次将试探的目光,撒向了刘荣身边的栗姬。
——对于栗姬,薄皇后的印象很不好。
准确的说,绝大多数的人,都很难对刁蛮跋扈的栗姬,由衷生出什么好感来。
只是薄皇后,本就是个安静沉闷的性子,坐在皇后之位上,处境也是愈发的艰难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