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与他们的关系,也很一般。他和大和尚来往多一些,还互相借经书读,但却不怎么喜欢老仙姑她们。”她又提起了另一个人物:
“爷娘之前送俺去他那边开过蒙,所以他就专门托大和尚给俺带话,说既然当过俺的先生,就得帮扶到底。老仙姑这群人,沉迷怪力乱神之事,用旁门左道招揽百姓,哪怕声称自己本心是好的,时间长了也定然会生出祸乱来。他说,现在世道混乱,也不好强求什么,但俺今后一定要自重,要恪守本心。总之,都是些大道理。”
“但是,这件事情上,大先生也很纠结。他怀疑老仙姑心眼多,心思不纯,但也一样怀疑官府。大和尚说,其他庄子还没闹出事儿的时候,大先生就认定官府使诈了。”
“他是怎么推断的?”王大喇嘛也有些好奇。
“大先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当然清楚。”唐赛儿说:“春秋里说,‘币重而言甘,诱我也’,因为那时候就有很多相互诱杀的例子了。像这种贪婪而没有信用的人,突然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给出特别优惠的条件,肯定不会安好心,傻子才会上当。所以他很明白地告诉学生们,官府的保证根本不足以相信。”
“他心里还是觉得,应该召集、训练乡亲,提前做好准备。但他又一直看老仙姑不顺眼,认为她们是胡搞。其实也没办法,别说他,换俺,也不知道这个事儿怎么决断好……”
“那最后,是怎么闹起来的?”王大喇嘛问。
“本来,哪怕老仙姑她们,也没打算立刻跟官府干起来,而是想先积累些实力。但济南那边,又出情况了。”唐赛儿说:“那边有人传言,说先帝洪武年间,曾经下过诏书,允许民间控告官吏贪赃枉法。所以,就扬言要把事情闹大,闹到京城去。”
“真的么?”彼得神父表示怀疑:“开这个先例,等于允许民间质疑官吏的权威。官府上下都是一个体系,所以哪怕下层真的违反法律,上层也肯定不喜欢百姓去告他们。因为这样一来,民众肯定越来越嚣张,而官府作为整体,权威性也会下降了。”
“我之前作为顾问,去编订教会律令,看了不少法律书籍。在传统的规定中,儿子控告父亲、妻子控告丈夫,都是法律不允许的。因为这种控告,损害的是社会中的权威,而国家权威和这些社会权威显然有紧密的联系,至少名义上,不能容许它们随意被质疑。更何况,控诉官吏,是直接质疑国家政权的执行者。”
“那个洪武皇帝,要是真敢这么做,就说明他有了其他来源的权威。所以有人质疑旧的权威体系时,他能够部分予以容忍,以此换取国家机构更高效地运转。”他摇着头分析道:“但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可不只是为人宽厚这么简单啊。这说明除了传统的权威之外,又找到了新的合法性依据。仔细辨别起来,可以算是开宗立派的思路了。”
“呃,这也不算新吧。俺们大先生都说过,上古尧舜的时候,就有击鼓鸣冤的地方了。你要非说是什么新权威,那就只能说,给老百姓个公道,就是一种权威——但这东西也不新吧,又不是他老朱家发明的。”唐赛儿却不太相信。
“那……那就比较厉害了。我还以为只有罗马才有呢。”彼得神父有些意外:“那他们去控告,成功了么?皇帝还认么?”
“俺也不知道认不认……大伙其实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要求,要按什么步骤。”唐赛儿摇头说:“俺估计,他们也没指望真能成功,能暂时吓吓官吏就行了。”
“所以,那边的人就找了洪武时候的文书。文书太小,不显眼,怕官府看不到,所以又找木匠做了个牌子,把洪武老皇上的画像也画上,举起来好给大家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