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宗在奈良旧地使劲,合并法相宗,拿下了兴福寺。而天台宗走幕府上层路线,与大御台所关系相当密切。
从天台宗中分出去的日莲宗与净土宗,也各自走出了新路。日莲宗在商人町人中传播信仰,净土宗在关东一家独大。
净土宗的异端,净土真宗又称一向宗,更是佛教中的战国大名,一向一揆令天下侧目。
南都六宗和禅宗三脉,在世俗层面,已经无法与平安两宗抗衡。
三好三人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把足利义辉的遗体送给了临济宗相国寺派,让禅宗得到一个天大的便宜。
天台宗必然震怒,足利将军家明明与她们关系最密切,结果丧葬这么重要的仪式,竟然不是在天台宗手中举行,没法忍啊。
宗教信仰,最关键的就是涉及生死,这是宗派提高影响力最重要的事。足利将军作为天下之主,她的仪式当然要抢。
胤荣此时提起临济宗与天台宗在相国寺闹腾,并不是教唆长觉法师跟着去抢一抢。真言宗在京都实力远不如天台宗,想抢也抢不过。
她是在提醒长觉,这次幕府变局,已经涉及到各宗派之间的新一轮洗牌。真言宗拿着觉庆这张好牌,不应该随便丢弃。
不管未来谁成为新的幕府将军,都绕不开觉庆这个足利遗孤,这就少不了真言宗的好处。
现在局面太乱,看不清利弊得失。一动不如一静,沉默装死才是兴福寺最好的选择。
长觉终于被说服,肃然道。
“从今日起,兴福寺闭门谢客,不理凡尘俗事。”
她看了眼案上的三封信。
“这些信,烧了吧。”
“等一下。”
长觉与胤荣同时看向觉庆,没想到她会在这件事尘埃落定的时候发声。觉庆看着她们诧异的表情,微微一笑。
这两位站在兴福寺,站在真言宗的立场,把事情考虑到很妥当。可惜,她们不懂觉庆的心思。
觉庆将三封信拿起来,这些信她之前已经看过。此时,她想再看一遍,帮自己下定决心。
先看了三好家的,再看细川家的,最后把明智光秀的那封,仔仔细细又看了两遍。
长觉与胤荣对视一眼,神情凝重。从觉庆的行为来看,她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天皇朝廷开始,出家还俗就是贵族的一个游戏规则。佛寺的门迹显贵,就是为这些贵族子嗣准备的另一种门第家格。
日本社会等级严苛,龙生龙,凤生凤,尊卑有序深入骨髓,就算是方外之地也不能例外,门迹寺格就是佛教的贵贱之别。
觉庆可以轻松继承一乘院门迹,就因为她身体里流淌着河内源氏嫡流,足利家的血。
为了不争抢继承权,贵族往往会把多余的孩子送去寺院,成为高阶尼官。一旦家中绝嗣,迎回子嗣继承家业也是常有的事。
不但贵族如此,天皇与将军也是如此。远的不说,足利家自己就做过这种事。觉庆显然是动心了,毕竟那可是将军之位,天下之主。
两名得道高尼默默等待她的答案,心中思虑万千。
如果足利幕府出现一位与真言宗关系密切的新将军,是不是比天台宗和临济宗打破头抢足利义辉的丧葬仪式,更加有影响力。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风险也非常大,让人心思潮涌,难以抉择。三位高阶尼官各自想着心事,静室内只有觉庆翻看信件的声响。
时间不知流逝多久,觉庆的额头已然渗出汗水,这个决择实在太难。
跨出这一步,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也许连地狱都是奢望,会一脚踏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但要让她放弃,也是太难。
觉庆青灯古佛二十年,前不久才在连绵不断上门进香的幕府武家好奇打探中,了解到自己的身世。
足利双生女,一人成为天下之主,执掌幕府叱咤风云。一人却要在兴福寺诵经礼佛,清心寡欲。
凭什么?凭什么!
足利一族覆灭,觉庆学问不差,当然明白奇货可居的道理,多年修行也浇不灭心头骤起之欲火。
最终,觉庆将手中三封书信放近案上烛火,看着它们一角火起,燃烧成烬。
“座主,我想还俗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