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开手中的空白册子,用墨笔写下几个字。
这一世,程越不必困守于一山。他正在专心写一本游记,访遍名山大川。
这里只是他旅途中的一站。
“此山唤作桃花山。山中随处种桃,正值春日,花开如雪落。山下有一野村,唤作桃花村。黄发垂髫,皆不知桃花为谁人何年所种。只道山中有仙人,一日播种,一日生根,第三日桃林满山。余只身往赴山中,寻数日,未尝见仙人行迹。想来神仙一说误人……”
程越把关于桃花山的见闻写下,最后望了一眼这巍峨的山,收拾行囊,沿着小路渐行渐远。
陶眠就在他身后,目送着他离开。
玄天出现在他的身边。
“从大弟子到九弟子,没有你的人生,他们过得有多么圆满顺遂,你该看见了。”
陶眠没有回这句话,反而问他一句。
“六船呢……”
“天禄,不要明知故问。你应该知道的,他本不该有来生。”
玄天转头,望着陶眠平静的侧脸。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你的徒弟们失去了桃花山的庇护,会漂泊无依,过得凄惨。可如今你也见得清清楚楚。如果你没有出现在他们的人生中,他们都会得偿所愿,寿终正寝。
天禄,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你是为他们带来灾厄的人。”
玄天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陶眠抬眸望了望天,这样晴朗的天空,没有一点杂质。
“今天天气很好,我记得我最初遇到顾园的那天,也是这般明朗。”
“天禄,不要再执迷不悟。”
陶眠并未回应玄天的话,他只是想到了过去种种。
一千岁的生日过了,他许下心愿,希望上天赐给他一个徒弟。
蜡烛吹熄,徒弟真的来到这里了。
顾园成为他的第一个弟子,他这个师父不正经,整日压榨小徒弟,让他喂鸡、做饭、劈柴,他懒洋洋地躺在竹榻上晒太阳。
那时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永远了,很快,二弟子、三弟子、四弟子……弟子们接二连三地上山,桃花山的免费劳力越来越多,他的日子也愈发滋润。
每每想到这里,陶眠午睡的时候都会笑醒。
顾园小时候是个犟脾气,这脾气和陶眠纵容也脱不了干系。陶眠不愿对他说教,总是给他编各种故事,从故事和经历中,给他传授人世间的道理。
在他悉心的教导下,顾园这棵小树总算没长歪,至少在陶眠的眼中是如此。顾园很快过了逆反期,变得懂事体贴,事事不要师父操心。
哪怕他后来下了山,陶眠也时常记起年少时的他。
顾园之后上山的是二弟子陆远笛。远笛是陶眠收下的第一个女弟子。
那时陆远笛还小,陶眠怕自己照顾得不周全,还从山下请了婆婆专门看护她。
等到陆远笛年龄长一点,能自理了,那位婆婆也到了寿限,陶眠就自己照顾徒弟。
陆远笛的性格要比大师兄顾园小时候顽皮多了。明明是公主的出身,却整日像只活泼的野猴子,上蹿下跳。
她的犟脾气比起顾园有过之而无不及,叛逆期还长。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服管,专门和师父作对,半夜还要暗杀师父。
陶眠从来没有对淘气的陆远笛感到厌烦。他反而觉得,女孩子倔强点更好,免得长大后被人家三言两语哄走了。
陆远笛也是个修炼的奇才,和大师兄顾园不相上下。她唯一不用陶眠操心的,就是修炼这方面。
陶眠知道,她的心在山外,她只会短暂地陪伴他一段岁月。所以当她提出下山时,陶眠并不感到意外。
就像当年的顾园,他一样心有感知,只是从来不说。仿佛这样就可以让离别的日子晚些来到。
陆远笛也走了,陶眠又变成一个人。
他外出云游,被楚流雪和楚随烟两姐弟碰瓷。他遇到姐弟二人的那一年,两个人都还是小小的孩童,因为长期流浪,身子又瘦,个子也矮。
流雪有身为姐姐的自觉,事事维护弟弟。就算偷钱被陶眠发现了,她也是第一时间将楚随烟挡在身后。
楚随烟紧紧握着姐姐的手,紧张地偷瞄陶眠。他鼓起勇气,说钱是他偷的,不要打他姐姐。
或许曾经有过许多次不愉快的经历,姐弟俩刚跟着陶眠生活的时候,总是显得局促,没有安全感,常常躲起来,不让陶眠看见。
陶眠就像捡了两只黑猫回来。他也不故意去讨嫌,定时定点把饭菜一放,两个小孩一边强忍着食物奇怪的味道,一边狼吞虎咽。
养得久了,也就熟了。陶眠甚至觉得这两个小孩有些不把他当人看。
楚流雪年纪小小就要养着一大一小,每天督促陶眠这个生活作息极度不规律的家伙起床吃饭,还要漫山遍野去抓乱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