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端起他的高脚杯,喝了起来,他发现用抑扬顿挫的贵族腔讲话比他预期的更让人口渴。他一边喝酒,一边用余光透过窗户向天空张望。在那里,最后一道微弱的阳光正把云层底部染成一种瑰丽的粉红色。云层之下,正在废墟里与敌人争夺街垒的突击队是一条摇曳的银线。不用亲临现场,劳伦斯的鼻子也能闻到一股新鲜血液的铜味,混合着内脏溢出的粪臭。
“我毫不怀疑,猩红大公终将战胜强敌,但恐怕我无法亲眼看到胜利的曙光。我听很多傲慢无知或盲目乐观的人说,哪怕群山崩塌,万象陨灭,艾瑟尔依然会屹立不倒,但这不是事实。”劳伦斯干脆把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的防线已经千疮百孔,有些墙早就被破坏了,有些战士被遗忘,有些高贵精神更是被封存了百年之久。在攻防最激烈的时刻,一台战争傀儡出厂后的平均寿命仅有九个小时,而更多士兵在前线的生存时间不超过五个钟头。没错,尽管很艰难,我们还是挺过来了。但千星团和巨鹰大队已经在路上了,更多塞连人也在路上。而我们孤立无援,弹尽粮绝。我毫不怀疑,这里很快就会什么都不剩。”
即使这般挑衅也没有像劳伦斯预期的那样引起强烈回应。大多数贵族天生就是的战争游戏的旁观者,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他们应该理解他道出的真相和真相背后的残忍未来。劳伦斯原以为他们会忍不住反对他对当前局势的解读。他再次环顾四周,看着衣冠楚楚的老鼠们,他们都恐惧地注视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卫兵们都捏着早已磨损的剑柄,随时准备行动。也许只是时机未到。劳伦斯又喝了一口,酝酿着他的故事,继续努力把它们讲出来。
小主,
“不管怎样,我跑题了。”
他再次望向天空。云层之上,一只飞龙正慢慢飞向西方,强风使它的翼膜剧烈震颤着,下坠了几十米,随后再次爬升。劳伦斯看着它逐渐远去,直至变成一个黑点,终于长出一口气。
现在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了。菲丽丝,唐纳德,还有卡琳…即使他的亲朋万般抗拒,也终究在他强硬到不可理喻的命令下,搭乘最后一批能安全翱翔于天际的巨兽离开了艾瑟尔。
为了让倔强的卡琳离开,他软磨硬泡了整整三天,甚至差点和她有了*关系。最终靠足以放倒一头牛的药物,她才被泪流满面的菲丽丝和骂不绝口的唐纳德给拖走。临走前,他和唐纳德对骂了半个钟头,又互捶了好几拳。为了让亲朋安心,劳伦斯保证打完这场仗,他会带着累累战功回去继承猩红大公的全部财产,让唐纳德担任茶花领的领主,并准备一场梦幻绝伦的婚礼迎娶菲丽丝。
那时他吐出的词汇好像有了生命,仿佛他只是随手扼着命运女神的咽喉,轻描淡写地诉说必然发生的未来。所以他们走得倒也痛快,让劳伦斯免去了不少折磨。
因为他多少有些愧疚。
奥秘之主的赐福让他能瞥见真正的未来。如果他们留在艾瑟尔,那菲丽丝会在他牺牲后服毒自尽,卡琳被当众枭首…只有唐纳德的未来他看不清(此处算个小伏笔),但模糊背景中的炙热火焰和撕裂灵魂的尖叫让劳伦斯明白,他也不能待在艾瑟尔。
祭品已经凑齐。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们,保护这个家。
他的头越来越痛,像有一只大手在里头加速搅动。越痛,模糊记忆里打捞出的碎片就越多。
平凡的高中,挥霍的大学,夭折的爱情,亲手丢进垃圾桶的奖杯,第一份失败的工作,第二份工作,冰冷城市看不到边的天际线,老旧到墙体剥落、露出里面水泥的破烂居民楼,十字路口,一场接一场的相亲,一根根烟,回不完的信息,母亲的确诊单,冷掉的泡面,一只突然冲出来对自己狂吠的比特犬,领导的吐沫,一场暴雨,油表闪红的破旧二手车,死机的电脑和小挂钟上的5:47,凌晨的冷风,风里未停的雨,楼上新婚夫妻的争吵声,一块从天而降被路灯照亮的玻璃,被玻璃折射的、如蝌蚪般逃窜的雨丝,漂亮的玻璃碎片和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