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这个称呼像是某个山贼的老大,在昨日的事情之后,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李观一在武勋世家的少年们当中,声望如鼎沸一般,文官子弟觉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太鲁莽了。
武勋世家子弟则是觉得痛快,提起他的时候已经不再称呼名字。
那十个闯过鬼市的金吾卫往外都有吹嘘的资本。
周柳营大笑道:“老大我和你说,昨儿我是翻墙出去的,还偷了家里的马,可后来我回去的时候,我家老头子都没有打我,只是问了我一句话。”
“问我在那时候有没有害怕,对敌英勇否。”
“我说我一步没有退,我家老爷子他竟然和我喝酒了啊,他往日都不准我在家饮酒,哈哈哈哈,他第一次对我这样,让我一定跟着你混。”
周柳营得意洋洋。
李观一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问你们的事情怎么样?”
周柳营,夜不疑对视一眼,道:“宫将军还在对着那些文官大儒血喷,此刻那些文官的意思,已经不是你杀人,而是在大祭之前,你竟然扯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让陈国在列国前损失颜面,有损国本。”
“说你不懂得大局。”
“本来将军顶不住了。”
“但是放心,王通夫子下场了。”
“然后,咱们把鬼市周围绞了,甲胄弩箭人口,那里的人基本上有三条命都不够,其亲属不告发,要流三千里,大概得去西域当苦工一辈子,从恶皆斩,绞不等。”
“首恶要凌迟处死。”
“金吾卫干了一夜,都是年轻人,在宫里屁事儿没有憋出气来,拉出来的人不只是你救出的那十几个,一共有大概一千人左右还活着。”
“按照我国的律法,各给银钱,发放回乡,若无有亲属者,就地安置,给予田地免除三年的赋税,薛老爷子知道你的事情之后,把这些人都接手处理,和你猜的基本没有区别。”
李观一点了点头,他轻声道。
“一千人……”
夜不疑和周柳营对视一眼,他们没有说当金吾卫去的时候,发现了煮过的人腿骨,不是缺少食物,首恶者是个混子,对着金吾卫说只是想要试试看而已,没搞多少人。
他这里这些人都在,他立刻认罪伏法,杀人不多,可不可以从宽?被宫振永以刀劈了三百刀,削成骨架,是看到自己的白骨后被吓死痛死了。
可李观一也已猜测到了什么。
他拱手:“有劳诸位兄弟了。”
夜不疑,周柳营等肃然回礼。
少年想了想,伸出手,手里是大小姐给的金豆子:“虽然说是大小姐给的,我就借花献佛,请兄弟们喝酒吧。”
众人对视一眼,夜不疑道:“那是薛大小姐给你的。”
李观一微笑道:“她给我的礼物,有比黄金更重的。”
“那是不能分给你们的。”
众人大笑,这才接受了,对眼前深陷囹圄的少年更有好感。
只觉得痛快。
李观一坐在那里,他的心情很不痛快,脑子里面有很多东西在逐渐成型,他看着天空,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和婶娘的归去之处了,少年的头磕着墙壁。
过去了一会儿,他又听到了嘈杂的声音,那些少年武官们又来了,他们带着酒肉,还有更多的朋友,然后就在这金吾卫禁闭之处外面摆开宴席。
然后从窗户外面递过来酒盏,夜不疑道:“来,一起饮酒。”
李观一笑着答应。
一番饮酒,这十个人的队伍成为了三十三人,他们把自己的武勋朋友都带过来了,然后一起喝酒痛快,只是毕竟金吾卫,不能在这里太久,最后还是李观一一个人。
薛老来过一次,告诉他不必担心,也说他鲁莽了。
老者嗓音温和:“救人如救火,老夫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却也有其他的路子……”老者告诉了李观一如何谋定而后动的选择,以及其他更稳妥的方式,道:
“你借助了金吾卫和大祭,把这鬼市踹到了火堆里,可你自己也难免受到波及,可情急之下,这已经算是上上之选择了。”
“但是你做的好,做的对。”
老人伸出手拈着酒盏,问道:
“你要顺势把这些人收入自己的麾下吗?”
李观一回答道:“救人就是救人,我不是为了收服他们才做那种事情的。”
薛老笑起来了,他轻声道:“倔强固执的孩子啊,不过也好,只有这样才炽烈啊,少年人没有这一股气也不是少年了,老谋深算的事情,我们来做就够了,那么,老夫要教你一件事情了。”
“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李观一眸子微顿,他点了点头。
老人伸出手指指着李观一,一字一顿:“你救下他们,放他们回乡了,可今日杀灭了一团贼子,天下还有其他人……他们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这天下也不是光明大世,一定会第二次遭灾。”
“我曾经救过一人,那人被救了七次,卖了七次,已疯。”
“不过你救下的这些人不必担忧这些了,因为金吾卫和老夫。”
“可是他日你没有这些呢?这些都是外物啊。”
“没有老夫的势力,没有金吾卫的身份。”
“在这世道,救人如杀人。”
李观一忽然明白了司命老爷子眼底那种痛彻心扉的悲苦,因为在某种情况下,被买走,已经好过被劫掠的时候杀死被带走被在途中泄欲而杀。
老人这样长的岁月,一定见过许多悲伤的事情。
李观一看着薛道勇,这乱世的猛虎伸出手揉乱少年的发,柔声道:“你是知道有老夫兜底,才去救人;知道有金吾卫,所以孤身入局破了这鬼市,有勇气,有眼力,敢赌敢杀。”
“可记住,你总有一日要有自己的【底气】。”
老人见到李观一的神色,他拍着李观一的头发大笑着:“不用觉得抱歉,你我是盟约,况且,为后辈的子侄兜底,允许他们犯错,然后成长,正是我等对你的职责。”
“但是——”
他看着李观一,轻声道:“你要成长啊。”
“少年有意气,如白虎插翅,可少年不成长,终究是愚夫。”
李观一心中翻涌的东西汇聚,他拱手道:
“谨受教。”
老者离开了。
这里也有一壶酒。
有书卷,却都是些训诫忠君爱国的东西。
他鞋子脱了,盘膝坐在那里,都已经入夜,忽然锁链被打开来,出乎意料,进来的是一位学士,年纪不大,但是气度俨然,一身紫袍,正是王通。
见到李观一入夜独自饮酒的样子,王通洒脱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