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娜同样面露羞涩,一言不发,她看起来同安德烈一样窘迫,毕竟被托梦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父母。晚饭后,两家人互相拥抱、亲吻告别,他们约好了下周再次拜访的时间。送走了客人,在晚风的吹拂中,安德烈与父母到小区里散步,他们再次谈论起几天的经历。
洛什卡罗夫教授对他的儿子说:“安德烈。过去你不相信我说的——我和你妈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以后,才再这个世界再次走到一起的。今天,第三个人出现了,佐证了我跟你妈不是疯子的事实,至少,这不可能再是一个巧合。儿子,我知道你还不能完全的接受这个事实,毕竟它完全有悖于你在接受了这么多年科学思想教育以后,脑中形成的世界观和常识。但是今天的事,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一想,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它是个巧合的几率有多低?”
即使,他的父亲——这个国家有名的粒子领域的理论物理学家用如此诚恳的语言向他阐明情况,并且还找来了其他的证人。但他还是没有完全从心底里相信这件事情——他的父母来自另一个星球,而他现在生活的地方,只是一个监牢。那天后,洛什卡罗夫教授又回到赫尔维蒂去工作了。这件事对安德烈的冲击渐渐淡化下来,第二周,苏珊娜一家人又如约到访,没过多久,他就和苏珊娜正式搭上了话,也没过多久,两个人就真正的缱绻在了一起。
奥莱克西也发现了这个变化,他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因为在他看来,安德烈那次轰动学校的演讲后不久,他就能在那去往教室、图书馆以及自习室的路上看到安德烈与苏珊娜并肩行走在一起了。奥莱克西对此既高兴又有些许的沮丧。他知道,他对苏珊娜·索贝茨卡那朦胧的爱意也只好继续藏在心底。他并不知道的是,这对儿情侣之所以能走到一起,不是因为安德烈的情诗被其他的什么人送到了苏珊娜的手里,也不是在那次演讲之后,苏珊娜终于注意到了安德烈以后,对他产生好感,进而主动投怀送抱。
这一切只是命运的使然。
可惜,平静惬意的校园生活仅过去了俯仰之间,这个国家就陷入了硝烟四起的境地。春天,玛各国策动了歌篾东部的两个省:顿内次河(Siverskyi Donets)省和伏罗希洛夫格勒(Voroshilov)省宣布独立,两省在宣布独立之后立即加入了玛各国的联邦政府。玛各国之所以能够成功让这两省倒戈,是因为歌革称歌篾当局对这两个省分的玛各族裔施行迫害,并以此为理由突然派驻“维和军”进入顿内次河流域,声称要把这些人民从歌篾的手上解放出来。
很快,玛各兵分四路,从东、南、北、东北四个方向入侵歌篾。
所有人都知道,玛各出兵的真实理由并不是反种族主义,而是歌篾脱离玛各国之后和北方联盟走得太近了,如今更是有意要加入北方联盟。如果发生这样的事,那么玛各将不得不面对与北方联盟直接接壤的局面,届时,拥有毁灭世界力量的两方对峙将会走向彻底无法挽回的白热化阶段。
在拂晓前,玛各军使用高精度武器对歌篾的军事基础设施、防空系统以及空军进行攻击,并在歌篾南部海岸登陆;在很短的时间内,歌篾的海军退出了战斗序列,空军的基础设施瘫痪,防空力量已被完全压制,歌篾国民卫队司令部被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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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时玛各的陆军并没有快速推进,只是通过空军和导弹部队确保制空权并消磨歌篾军的反抗力量。但不久后,北方各国开始宣布对玛各的经济制裁,以及向歌篾援助各种防御性武器:包括地对空导弹、巡航导弹、飞弹、反坦克武器和各种口径的弹药。这一举动激怒了歌革,他旋即启动最高级别的战略威慑力量——也就是将装有终极武器的导弹口对准了北方各国。
那天早上,安德烈·洛什卡罗夫没有被刺耳的防空警报和基伊各处的爆炸声惊醒,反倒是被母亲的电话铃所吵醒。
“安德烈!你那边还好吧……啊,谢天谢地!战争开始了,我们必须要马上离开这个国家!你快起来收拾东西!快!不要磨蹭了!“
这时,安德烈的室友告诉他,十八到六十岁的男性因为可被军队征召,因此不得离境。他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他的母亲:“妈!你没看新闻吗?只有妇孺和老人可以离开……我这就开车来接你,带你到边境去和爸爸碰头!”
“你也一起走!安德烈,你爸爸刚刚打来电话,他在上面有门路带你一起出去!”
“什么门路?这怎么可能呢?”
“你爸爸可是军方重点保护的对象,他的家属也能收到特殊照顾!这是北方核子研究理事会开设的特殊人道主义走廊,他们的人会在莱赫建立为难民提供的临时安置点,他的家属和朋友都可以快速且顺利从这个通道离开!”
“但是我要留下!我的国家需要我啊!”安德烈用坚定的口吻说道。
“你留下能做什么呢?你即使带枪去前线作战能杀死几个敌人呢?为何不帮帮你周围的同学和他们的家属一起逃走呢,你真的甘愿眼看着他们被战争的废墟掩埋吗?”
安德烈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帮助我的同学们?”
“当然了,你刚才没有听到吗?你爸爸说的是:他的家属和‘朋友’,上面的人可没有限制‘朋友’的数量。”
“你确定吗,妈妈?”
“当然了!已经和特定边境检查站的歌篾军方打过招呼了,不管能带来多少人,都会让他们顺利出境的!但是,你爸爸说这件事行动一定要隐秘,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我现在就赶到学校来协助你!”
挂掉电话,安德烈立刻给苏珊娜还有耶胡迪尔去了电话,叫他们带上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到学校来,就说他有办法能够让他们安全的离开歌篾。清晨,伴随着城市内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拉勒和她的邻居——一位愿意帮忙的司机和他的伙计开来了三辆大巴车,总共能载走约一百五十人。当安德烈见到匆忙赶来的苏珊娜和耶胡迪尔以后,他指了指那几辆大巴车,叫他们找更多的朋友和他们的家人来。同时告诉他们要控制好数量,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以防引起混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把事情安排的妥当、迅速。几个小时过后,这三辆大巴车满载着安德烈·洛什卡罗夫的同学和他们的家人向基伊城外疾驰而去。
奥莱克西和他的父母斯特列利琴科夫妇也登上了这辆车;他的亲叔叔——那个在妻子和孩子死于一场车祸之后,一个人过着孤苦伶仃生活的可怜人也一同前来,他自上车以后就一直咳嗽不止。人们从他一家人的穿着和所带的行李就可以看出,他们先前的生活并不富裕。
同来的,还有奥莱克西同班的好友伯克丹(Bohdan)和他的单亲妈妈,他们坐在车尾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互相靠在一起哭泣;苏珊娜和他的父母在最前面的一辆车里,由于上午的劳累,她挽着安德烈的胳膊睡着了;安德烈的母亲则站在司机旁边指示着方向,她所知道的这条路来自于他丈夫在电话中告诉她的沿路标记;安德烈的好友耶胡迪尔则在第二辆车上走动着,一边说明情况边安抚着大家的情绪。沿路上,防空警报不时响起,他们看到那些被炸的残破不堪的楼宇,还看到一架敌军的战机坠毁在一座住宅楼附近的残骸。越来越多的车出现在逃往城外的路上,很快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从广播中,他们得知玛各的机械化部队已经从北面向基伊挺进,敌军的坦克已抵达首都的周围。当他们接近城外捷捷列夫河(Teteriv)的时候,被几个歌篾的大兵拦住了去路。
“你们现在必须掉头去找一条新的路。前面的桥已经不能走了。”
“为什么?这是到科韦利(Kowel)去最近的一条路了。我们不能……”司机与士兵争辩道。
还没等他说完,从前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和震动。士兵这次回过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对不起,我们把桥炸了。如果不这样,那些玛各的坦克就能很快进来踏平我们的首都。”
于是,他们不得不重新规划了路线,继续向西前进。在乡间的路上,他们不时地看见沿路村镇上陈尸大街的平民和那些临时挖掘的乱葬坑,那些内脏与残肢就散落在路边。这些场景让安德烈看了触目惊心。他告诉苏珊娜,等他们所有人在莱赫的难民营安顿好,他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参与战斗。苏珊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怦怦的心跳声。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三辆大巴终于驶入了莫西尔(Mosur)以西与莱赫接壤的那片森林里——那是拉勒的丈夫告诉她的专为他们设置的特殊检查站。当大巴快要接近边境的时候,在那条土路的中央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起初拉勒以为那是安德烈的父亲洛什卡罗夫,但离近后才看到那人黝黑的皮肤,黑色的卷发,带着方方正正的眼睛,外貌看起来像是南方的闪米特人。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上第一辆大巴车,吹着口哨,嘴角扬起微笑,对众人宣告:“恭喜大家,你们已成功逃脱了歌革的魔掌!”随后,他转身对司机说,“朋友,你到后面坐吧,从这里起,我们来接管你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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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这些是我的车,送到了地方我还要开回去呢!”司机不解地喊道。
“我觉得这位朋友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我再说一遍,现在,这三辆车被我们政府充公了,剩下的路由我们来开,你坐到后面去!”
司机与那个人吵了起来,还去拉扯他的衣服。
其他两个士兵举起枪叫司机坐下,安德烈上前劝阻,其他的人也站起来与士兵争吵。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众人看到司机的脑壳被子弹掀开了,脑浆喷洒在了前窗玻璃上。
在一阵尖叫声过后,车内陷入了死寂。
“所以,世界的本质,就是痛苦。是这样吗?”
洛什卡罗夫博士用温柔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以及他那不该是这个年龄所拥有的悲悯目光,回答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的。但我们要学会去……去战胜它。”
“战胜谁?”小安德烈追问道。
“这个世界。”洛什卡罗夫说道。
“要怎么做呢?”
洛什卡罗夫博士一边笑着,一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问出了一个没有人能够回答的问题。然而,他还是尽力地、认真地回答着:“在我们头顶地某个地方,存在一个叫天堂的国度,那里有一个和蔼的老人,他的名字是上帝。”
“他是谁?又做了什么事?”
“他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世间的万物……或许有一天你能站在他面前,替我、你妈妈以及其他的朋友们好好地问上一问,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如何战胜这个残酷的世界……”
“上帝?”他会告诉我怎么做吗?”
“也许会吧。”洛什卡罗夫博士哽咽了一下,“但也许,他什么也不会说,而是就那样微笑着,注视着你……看着你坠入深渊……”
安德烈·洛什卡罗夫回忆着与父亲过去的对话。虽然不能说完全,但安德烈的世界观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父亲的影响。那种对世界的绝望,对其他生命的悲悯,以及对上帝的愤怒,这些思想中的特质都来自于他的父亲。
正因为如此,他不相信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打扮成研究人员的人是他所自称的“父亲的同事”,更不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你父亲安排的”。因为这个人以及他带来的士兵,粗暴且无情。他们残忍地杀害了原本出于善意提供帮助的司机;没收了车上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并用持枪的军人时刻监管着每辆车的乘客,好让每个人都闭上嘴,不再为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样的遭遇吭上半句声。那些身披歌篾军装、臂章上绣着三叉戟盾牌的士兵,继续驾驶着汽车,将这群笼罩在恐惧中的人们载往未知的远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避开了主要干道,车子常行驶在人迹罕至的小径上。然而,他们总是能顺利地通过所有军事和海关检查点。他们很明显不打算如开始承诺的在莱赫停留,而是继续向西穿越了大半个北方世界的国土。乘客尽量避免与士兵交流,他们默默承受着不安与惊慌。他们小声交谈,试图猜测自己的命运,同时互相安慰。最终,他们抵达了一个不高的山坡。从附近的地理特征判断,安德烈推测那里是弗朗西斯卡(Francisca)的边境,靠近赫尔维蒂的地方——也就是他父亲工作单位的所在地。拿枪的士兵叫嚷着让那些乘客从车上下来。
领头的人宣告道:“你们很多人应该猜到了,这里就是赫尔维蒂边上那座侏罗山(Jura)的国家自然保护区,山的那边就是热那亚(Genava)市——我们组织的所在地,而你们避难的营地就在山上。我们建立了军事隔离区,希望大家可以在这里生活的愉快。”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一个旅客质问道。
“目的?没有什么目的,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既然大家都是洛什卡罗夫博士的朋友。那我就劝你们老老实实地在这里避难,总好过把你们送回到布满地雷和炸弹的基伊去!”领头人回答道。
“我们不需要回去,你在这里把我们放了,我们自己去找住的地方就好了!”
“这么快就忘记了不合作的人会遭受什么下场?”那名研究员边摸着眼镜边框,边狠狠地盯着提问者。
沉默中,无人再发言。士兵们便押送着这群惶恐地人开始朝山上走去。循着林荫道,他们越行越高,树木渐次稀疏,岩石裸露出来。那里站着很多站岗的北方联盟的士兵,他们在此拉起铁丝网,并在里面用低成本的材料快速搭建了一些模块化的临时安置房。这些房屋的整体仅仅由一块简单的帆布包裹而成,屋顶镂空,内墙填充沙子、稻草、甚至是垃圾——用于保温、整体稳定和减少噪音,每个房间的屋顶上安置一个太阳能电池板。他们让这些家庭挑选自己的屋子,并和他们说可以在铁丝网内任意的自由活动。食物、水和生活用品会由定期的人从下面运送上来,全部为免费;士兵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但是如果想要从这里出去,那就是不被允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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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列利琴科一家人也挑选了一间在高地上的,和其他房子离得稍远的房屋,他们喜欢清净一些的地方。安德烈和他的母亲被那个“工作人员”以及几个士兵,从另一边带下山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安德烈愤怒地质问。
“去见你父亲啊。难道你也想和他们一起住在这座山上?”那人戏谑地回答。
“我父亲?!不可能!这一切不可能是他安排的!”
“为什么不可能?”那人反讽道。
“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把我的这些同学和他们的家人骗到这里,囚禁在这座山上?!”
“囚禁?劝您出去了不要用这样的字眼,你父亲可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记住,这一路上你所见的事都不准告诉任何外人。你要管好你的嘴,否则会危害到你父亲的安全。”
安德烈不再说话。当他们来到山麓的时候,见到一黑色的车辆从远处驶来,停在他们面前。那正是安德烈的父亲萨尔玛那萨尔从实验室那边赶来了。他疾步跑过去,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并轻轻地在他们的脸颊上落下亲吻。然而,看到他们两个人表情凝重,便忧虑地问:“一切都还好吧?”
“这一切是你叫他们做的?”安德烈·洛什卡罗夫问道。
他的父亲示意周围的人给他们留一些私人谈话的空间。当那些人走远之后,教授轻声说:“啊,孩子,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我向你保证,这都是出于好意。”
安德烈震惊地看着父亲的双眼,质问道:“真的是你吗?你知道他们杀了人吗?你知道我带来的那些人都被囚禁在山顶了吗?这是你的所作所为吗?这还是人该做的事吗?”洛什卡罗夫教授环顾四周,然后将双手放在他满面愤怒的儿子肩膀上,用温柔的语气低声说:“请相信我,我的孩子,还有你,拉勒。我爱你们。现在,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必须对我的工作保密,所以无法告诉你们为什么会如此安排。这里可能到处都有人在窃听我们的谈话。如果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以及我内心真实的想法,都可能会危害到你们,以及山上的所有人。请相信我。我已经在热那亚城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你们在这段时间里,一定要小心言辞,不要随意透露任何信息。很快,等我的工作完成了,我向你们承诺,这一切都将结束。”
“你自己去住吧!我要留在这座山上。”安德烈淡漠地说完这句话,便扭头朝山上走去。拉勒看了看她的儿子,又看了看她丈夫,摇了摇头,去追她的儿子了。
教授只能无奈的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走远。
“这样也好,事情反而简单些。”这时一名军官从树丛中走出来,拍了拍洛什卡罗夫教授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