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回到两山之间的平地上……变成了岩石、天堂夫人和孩子。”当亚勒腓把烛台靠近,把第九块泥板上最后一行话誊抄下来的时候,不免有些纳闷,他从文本上移开石英制的阅读石[1],然后问道,“主人,这句话有三个新的词出现了,并且与前面的内容都毫无关系,要怎么译呢?”
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伊奥斯已经回避过去,沾缨沥泣,稍作调整又转回头来:“这句话先不译……待明日到废墟去取回剩下的十二块泥板再说……”
那晚,伊奥斯难以入眠,虽然他已完全记不得母亲的模样,但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还都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虽然现在这还只是一个猜想,但“岩石”、“天堂夫人”和“孩子”这三个突兀的古苏美尔词语,已经几乎不可能是什么其它的含义了。
在海伦尼克语中,父亲的名字乌拉赫斯就是“岩石”之意,伊奥斯则是“孩子”,至于母亲伊南娜的名字,他现在才意识到,这是对应苏美尔词语中“天”这个词的阴性结构,而“天堂夫人”无疑就是指母亲伊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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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前九块泥板上的故事就是关于他父亲的故事,关于乌拉赫斯前半生的故事。而他的母亲则是托勒密回忆录中,那位在亚历山大从印度归来之后,在苏萨集体婚礼上嫁给他的波斯公主斯妲特拉,并且她与那位在东方迎娶的粟特贵族罗克珊娜实际上是同一个人。
为了掩盖他们在维帕希河畔抛弃他们国王的事实,将军们一起商讨编造了亚历山大大帝的死亡,除掉了所有潜在的威胁,然后推举他们的领头者佩尔狄卡斯成为帝国摄政,在他的主持下,合法的瓜分这个庞大的帝国。只不过他们后来起了内讧,于是陷入了漫长的继业者战争时代。
很多年以后,塞琉古与托勒密获得了最大的领土,然后随着承载那个时代主要记忆的人们也都先后离世,长寿的托勒密就自然地获得了对亚历山大一生的叙述和解释权;还有一个原因是,托勒密的王位合法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把那口空棺材葬在亚历山大城,并因此自诩为亚历山大神性的继承者。
不可否认,托勒密是亚历山大大帝一生理念的忠实信仰者。在尼罗河口,亚历山大与几个好友短暂的谈话影响了他的一生,即使他也在印度背叛了他,但最后他还是依照亚历山大用谷粒示意的那个简易的规划,建造了亚历山大城这座港口之都,并按照他的愿望,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和博学院。
但是,就像每一位坐在王座上的统治者所做的那样,他也为历史杜撰了大量不实的内容:是亚历山大在行军的途中,因怀疑菲罗塔斯的忠心而杀死他与他的父亲帕曼纽;是亚历山大在酒后的暴怒中刺死了出言不逊的黑色克利图斯;是亚历山大在俄庇斯[2]处决了那些一再抗命的部下,并把那些背叛他的马其顿老兵遣返回乡;是他在巴比伦因对好友赫费斯提翁的突然去世,备受打击并饮酒过度,最终引发热病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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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奥斯又想起年少时与父亲同行的旅途中,那时面容已经显得十分沧桑的乌拉赫斯,曾和他说过,自己在做樵夫以前,是一位马其顿的逃兵。他就是从那时看不起他父亲的,他认为他怯懦、衰弱并且愚蠢,他一再的向他的父亲强调,母亲已经无法回来了,而父亲的执着并未打动他,反而常常激怒他。
直到在阿斯兰伯林中的小瀑布前,他的父亲向他忏悔,并告诉伊奥斯,他自己就是杀死他妻子伊南娜的凶手。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那身穿黑袍手握弓弩,与祆教徒们为伍的人,那带给小伊奥斯一生阴影,挥之不去噩梦的人,不是什么隐藏在黑暗处的魔鬼,竟然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父亲,那个他确认过无数次,比任何人都要爱伊南娜的父亲。
巨大的震惊和疑问让伊奥斯完全陷入了错愕与失神,而他的父亲并不打算告诉他关于他身世的真相,以及杀死母亲的原因,他以一句“你会恨我”作为继续隐瞒的借口。
是的,他当然会恨他,他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梦想,抛弃了他的军队,抛弃了他的国家,抛弃了一切却换来这最贫穷、低贱且荒唐的后半生;更是因为他伊奥斯·卡夫索,本应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继承者——托勒密笔下的亚历山大四世皇帝。
但怨恨他又有什么用呢,所有一切仍然是巨大的谜团。母亲的死,父亲的动机,所有秘密的关键都落在了那首诗上。伊奥斯就这样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继续寻找答案的旅途。从挝西史达和其他人口中获得的支离破碎的信息,难以复原完整的真相,直到今天,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这些泥板已经把关于他父母身世的大部分谜团解开了,虽然还有一些细枝末节,比如那关于圣树口中的“两个世界碰撞的涟漪”,以及他的父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真正含义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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