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个空荡荡的坟墓

莱特夫人叹了口气,微笑起来:“去吧,莱特先生。”

“我也爱你,莱特夫人。”莱特先生故作正经地鞠了一躬,假模假式地给了莱特夫人一个吻手礼,逗得她咯咯笑起来,才走出树林之外。

他将烟抖了出来,但没有点上。他只是想出来走走……看看自己组织管理的活动如何,欣赏一下成果。

真不错啊。到处都是出来野餐的人们……唉,那个小年轻怎么又愁眉苦脸的。莱特先生可没有强制他参加活动,他向来只提建议——不过他的建议一向都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

他微微皱起眉,扫视着那些不够美满的人们。

比如那个,那对夫妻居然吵了起来……天,他们的孩子又哭了,没有人管一下吗?他们怎么还在吵架?

这个世界上必须要有莱特先生这样热心的人。他立刻走了过去,威严地问那个小男孩:“你,哭什么?”

男孩尖利地啼哭着,喊道:“我要尿尿!妈,妈,我要撒尿!”

“那就去撒!”莱特先生为他不够文雅的用词皱紧了眉头。

“我找不到厕所!”他哭道。

莱特先生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随便找个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吧!”

男孩止住哭声,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莱特先生看不见的地方了。他的父母依旧在指责对方为什么忘记带野餐布。

幸好啊,莱特夫人总是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莱特先生心满意足地想,远离了这对怨偶。

……

男孩跑来跑去,找不到一个地方没有人。他本来想找一棵树的,可是每片空地上面都坐了一个甚至好几个家庭,总是有人能看到他。

他急得不行了,嘟着嘴左右看了一圈,突然发现那群方方正正或者十字形的石头旁没有人。他兴高采烈地奔了过去,开始享受今天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就在他伴着水声歌唱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最外面那排有个石头动了动。太奇怪了,石头怎么会动呢?石头不都是死的吗?石头像是想要跳出来一样,它前面的土堆也在颤动着。

他穿好裤子,跑了回去:“爸!妈妈!石头会动吗?”

他的父母还在吵架,但是他的好奇熊熊燃烧在胸口,他要问问别人……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好心的先生,莱特先生。

“莱特先生!莱特先生!”他跑过去叫道。

莱特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了,孩子?”

“石头会动吗?”

“当然不会了。”莱特先生说,“如果它动了,肯定是因为有什么别的推动了它。”

男孩指着远处的墓地喊道:“可是那边有个会动的石头!”

“一派胡言。”莱特先生说。

这时那对夫妻已经停止争吵,开始找他们的儿子去哪里了。莱特先生说:“去吧,你父母在找你。”

男孩用那个“石头为什么会动”的问题去纠缠他应该纠缠的人了。莱特先生现在真的想找个地方抽烟了……公墓看起来确实像个很好的地方,安安静静,没有人打扰……

他朝那边走去。

……

这个东西睁开了眼睛。或者说,如果我们认为这是个人的话,他睁开了眼睛。

他不完全能被称为“人”,一个更准确的描述会是“尸体”或者“死者”。这具尸体被放在一个非常漂亮气派的棺材里,但是这并不是他能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原因。正如人们所知道的那样,不管是什么死法,最后不过是将分子还给分子、将原子还给原子罢了,最后消解成一些不太适合描述的东西。

而他之所以能看起来还像个人,有三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其一,他没有被火化;其二,他没有死得太久;其三,是的,有一点魔法参与其中。这三个因素都非常重要,只不过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奇怪。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有一点魔法参与其中,于是尸体完好无损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干花旁边。

他对干花没什么感觉,但他觉得很不舒服。如果他还记得怎么皱眉的话,他会皱眉的。

这种被挤压的感觉叫什么……对,拘束,这具皮囊非常拘束……他需要更大的空间,更多的空间……有什么东西烧在他的喉咙里,不是这个皮囊的喉咙,是他真实的那个喉咙……他需要吃一点什么,什么都好……

远处还有很多尸体和骨头,他能感觉到。但是不,他太饿了,不需要喊它们起来抢吃的……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头顶晃来晃去,传来“咚咚咚”闷闷的震动。尸体瞪着棺材板。远远的水声,然后那个东西走了。然后——可能是下一秒,可能是下一个世纪——又有个东西过来了。更大,更香。

像个长条大面包,他想,即使他已经忘了那是什么。

尸体张开嘴。只是一种直觉和本能,尸体里面的东西觉得那个玩意应该味道不错。而且很大,这点很重要,这样吃完之后,他就可以有大一点的空间,去……随便干什么,伸个懒腰之类的,如果他有腰的话。

但首先,他需要能接触到那个诱人(诱尸体?)的玩意。他需要出去,不管是去哪儿,反正不是在这里。

他记得世界应该是亮的。

只是这样一个念头,他的世界便亮了。木屑横飞,泥土四溅,长条大面包坐在地上,惊恐地望向他。

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莱特先生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就不该贪图便宜,省那一英寸的木板厚度。他现在愿意自掏腰包再加一层银质的外壳。

……

尸体内部的东西将目光转向那个肥胖的男人。

小胡子剧烈颤抖着,这个男人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张着嘴却没有喊出什么东西,就这样定格成打了一半喷嚏的滑稽姿态。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你会惊讶他体内居然有这么多水。光看外表,人们会以为他应该像热锅上的黄油一样融化成一滩滋滋作响的油脂。

但尸体内部的那个东西——这么称呼实在太繁琐了,我们姑且叫他安东尼吧,毕竟这是他能想起的第一个名字——安东尼在乎的不是外面那层壳。这坨水汪汪的黄油里面有些很香甜的东西,虚假的甜腻腻,但至少很甜……如果安东尼还记得人类的语言,他会说那闻起来像“垃圾电视剧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