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失了天子信重,便似无根之萍,为狂风骤雨所席卷。”
“想继续飘在水上,都得有重物在头顶上压着、有盘根错节在脚底下拉着……”
说话的功夫,郅都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容之上,已是涌现出阵阵自嘲之色。
——郅都很坦然。
郅都并不曾,也从未想过掩盖自己对程不识——尤其是如今已经大获成功,且前途无量的的程不识的羡慕。
尤其过去,在五官中郎将属衙,程不识、李广等新生代预备军官,都得规规矩矩喊郅都一声:将军。
中郎将——中郎们的将军!
曾经的郅都,是程不识、李广在内的中郎群体的顶头上司、最高军事长官。
现在呢?
曾经的小老弟程不识,见了过去的老大哥郅都,别说是‘郅公’,甚至‘郅兄’之类的敬称了;
就连这声倒反天罡的‘郅中郎’,都还是看在郅都即将重新得到重用,并和程不识一同搭班子的缘故。
反观郅都,见了过去的小老弟,开口便是毫不违和的一声将军!
在过去,有许多人喊郅都将军。
郅都也喊过许多人将军。
而且能被郅都喊一声‘将军’的,基本都是到了天子面前,也要被太宗皇帝、孝景皇帝称一声将军的人物。
而今,见了小老弟李广,郅都得持平辈礼,喊一声:李雁门/李广陵;
见了程不识,更是要倒反天罡——要拿小老弟过去对自己的称呼,来称呼小老弟为:将军。
这还只是现在,还只是程不识还没被封侯;
等侯爵实打实落到程不识头上,郅都这个老大哥,甚至得规规矩矩拱手行礼,称一声:君侯……
“余,已经在盘算着不日辞官,以告老还乡了。”
冷不丁一语,惹得程不识也是微微一愣;
却见郅都看似洒脱,实则满带着不甘,又满是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
看向小老弟程不识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恨不能明写在脸上的‘羡慕死了’四个大字。
“君封侯在即,相比不日便可入朝,跻身九卿之列。”
“——中郎将周仁,和余差不多,也同样是先帝的巩固之臣。”
“陛下新君继立,就算不急着在朝中大肆任免,也不会让周仁,继续占着郎中令这么个要害的位置。”
“兄,便此恭喜君,扶摇直上了……”
嘴上说着,也确实拱手做出一副拱手的架势;
待程不识略有些迟疑的起身回过礼,郅都才含笑发出一声长叹。
“回了河东,余会在家中住上几年。”
“如果有仇家寻仇,又或是太皇太后要秋后算账,余,便都受着。”
“若侥幸不死,便往边郡投军。”
“——余,打算去雁门。”
“即便是做一个马前卒,也总还有建功立业,报效家国的机会。”
“总好过如今,在长安蹉跎岁月,一事无成……”
言罢,郅都俨然一副放弃治疗的架势,一口一个‘弟’,一口一个‘为兄’,显然是彻底对长安朝堂失望,也不再寄希望于面前的小老弟、老部曲。
自顾自发着牢骚,又时不时将赶到嘴边的话合着苦涩咽下,好一番肆意洒脱。
郅都发着牢骚,程不识却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一边听,一边观察着这位过去的老大哥,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是过了许久,又是一阵‘我打听过了,雁门还行’之类的自说自话,郅都才似是终于吐尽胸中郁闷;
尽兴般长呼出一口气,才终于想起了正事。
“倒是今日,弟特遣人相邀,却为何事?”
此问一出,程不识只定定的看向老大哥郅都,那好似重新燃起激情——甚至是熊熊战意的坚定双眸。
许久,程不识又莫名咧嘴一笑,意味深长的在老大哥身上打量一番;
看的郅都暗下都不免一阵发毛,才含笑开口道:“去雁门呐~”
“唔;”
“倒也不失为好去处……”